※ 自我滿足,雷,微黑,極端向OOC,意識流?
觀音坂獨步跟伊弉冉一二三吵架的時候,只是一個人待在房間裡,照得到陽光的地方。
驚蟄已過,季節已經開始轉暖,他想他總不該覺得冷的,年僅29歲,應該還不至於弱不禁風到這種程度。
他的確不冷,卻已經開始想念太陽。
只能說時運不佳。今天是他難得排休的日子,他們卻偏偏在昨晚時大吵一架,哪怕現在想想事情的起頭恐怕根本就沒必要吵得這麼兇,但一二三的確生氣了。
他的確惹一二三生氣了。
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?在昨晚回到房間後,觀音坂獨步看著自己亂糟糟的房間,心緒也亂得跟床鋪上的衣服堆一樣七橫八錯,他明明應該很感謝一二三的。
明明應該很高興地告訴他自己終於拿到了休假,可以和他一起履行他們計畫好的假期活動,或是一起去找醫生釣魚的。
啊啊,全部都是我的錯。
觀音坂獨步趴進了那堆衣服裡,都是我的錯,都是因為他太得意忘形了,不管是誰被偷看寄給自己的信肯定都會不高興的吧?一二三肯定也不例外,為什麼當時他就一廂情願地認為對方不會生氣了呢?雖然理由──不,不管說什麼都是藉口,不對的事情就是不對。
之後的對話也是,如果自己再更有耐心一點的話、如果能更冷靜一點的話……
全都是我的錯,沒錯,不管怎麼想都是。
獨步抱著枕頭,把臉都埋進去了一半。
既然已經確定了,那麼就好好的去道歉。
再然後,就是現在仍然坐在窗戶前的觀音坂獨步了。
為什麼呢?
「啊真是的,獨步每次都是這樣!只要一吵架不管怎樣就先來道歉!」
「對、唔……」
「不──行!我還在生氣!道歉駁回!」
為什麼會這樣呢?不對,這也是他的錯,是他把一二三的原諒想得太理所當然了嗎?
只是過了一個晚上而已,還在生氣也是很正……
一二三上一次生超過三個小時的氣是什麼時候?
觀音坂獨步一愣。
完全想不起來。
也就是說這是第一次?又或者說是很久違的?
「啊、啊啊……」獨步心沒了底,在接近正午的陽光下瑟縮成一團,頭皮發麻,抱著雙腿好似冷得發抖。
維持了20餘年的關係就要被他毀於一旦了嗎?
不、不會的,那可是一二三啊,但是、萬一?
性格中悲觀的臆想像瘋狂滋長的藤蔓,張牙舞爪地將觀音坂獨步拖入無淵的沼澤。
他慌了,一下就慌了。慌得手指不知道要往哪擺,繃直了收緊又再放開,把自己的家居服抓得皺巴巴的;慌得牙關打顫,在自己的房間呼吸困難地吐著舌頭。
上一次同樣的情況是什麼時候?後來是怎麼解決的?花了多久的時間和好?
他下半張臉埋在自己的雙臂裡,只有一雙好似永遠帶著疲憊的眼睛使勁的瞪圓了,卻沒有焦點,淚滴糊開血絲,積蓄在眶底。
都是我的錯,全部都是我的錯。
「對不起一二三……對不起……」
他睜著發紅的眼睛低喃,陽光仍然灑在他身上,太陽卻絕無可能聽見這番低語。
時間仍在流逝,把他的茫然氧化成恐慌,隨著他大喘的氣在骨髓間流淌。
觀音坂獨步正在逐漸脫離對想法的控制。
從為什麼會變成這樣、昨晚到今早的記憶回放,到不下三十種關於一二三離開時的想像,再到各式各樣的、在那之後的,他的人生。
牆上的時針踱著步伐走了半圈,觀音坂獨步已經死了十五遍。
過度膨脹的思想撐得他頭疼,最後就像爆炸了似地回歸一片空白,他像個當機的電腦蹲坐在那兒,聽著指針繼續踏步。
……好餓。
他們本來約好了一起吃午餐的。
「……嗚。」
要瘋了。
獨步打開房門的時候,客廳裡正迴盪著電視新聞平鋪直述的播報聲。
一二三在看電視,他下意識地低下頭迴避視線,片刻後才發現以往總會向他打招呼的同居人,這回壓根就沒轉過頭來。
他抿抿唇,硬著頭皮走到沙發旁邊。
「一二三。」
「嗯?」金髮的友人撐著頭,目不轉睛地盯著液晶螢幕,僅僅是用鼻音哼出了漠不關心的音階,聲音輕得飄過獨步的頭頂,在日光燈下崩毀消弭。
冷漠的碎片灑了下來,刺得他頭破血流。
「昨天的事情……」喉結滾動,獨步唯唯諾諾地開口,手指節都像是要被生生扭斷似地扭凹成了刁鑽的樣子。
「又是那個?」一二三換了個姿勢,橫躺在沙發上。神情淡漠,眼瞼垂斂,仍然是連一個眼神也不願分給他的模樣,「我說過我還在生氣了吧?獨步的記憶力真的不行了嗎?」
連語氣都變了。
「我知道,所以才覺得應該要來道歉……」獨步低下頭,心底卻在自我告誡。不行,得抬起頭來,不然又會被一二三當作只是想敷衍了事而已。
一二三嘆了口氣,這聲氣又不像剛才那樣輕,重得像個幾百斤的擺錘,盪過他的耳邊,在恐懼的峽谷間盪開迴響,狠狠撞上他的心房。
可怎麼能抬起頭呢?
「所以說,」那張好看的唇齒開闔,被刻意分得清晰的音節敲擊著木質地板,就連眉眼都罕見地擰起,「獨步每次都是這樣!這樣的話根本就沒──」
怎麼能讓這卑鄙的一面被看見?
「……獨步?」
要好好地說出來,好好地告訴對方自己有多重視他。
他張了張嘴,卻沒能發出聲音。
咦?
客廳的玻璃桌驀地失去應有的輪廓,地板的橫紋扭曲成海浪,物體的界線被撕裂開來,就像被打翻的顏料盤,眼前的一切全糊成了層層疊疊的色塊。
為什麼?他明明一點都不想被當作只是想博取同情的愛哭鬼,為什麼偏偏這麼不受控制?
「獨步。」
獨步渾身一顫,一二三的聲音離他太近了,近得他幾乎能感受到熟悉的溫度,近得迴響嗡鳴了他的耳朵,奪走了又一項感官。
目無焦距的眸子仍怔怔地盯著地板,讓他看上去有些呆滯。過了半晌後才恍如大夢初醒,倉皇抬起手臂抹著眼睛,但就像擠壓一塊吸滿水的海綿,僅僅是讓這場雨下得更兇,稍早的想像成了行刑手,夥同淚腺將他推上自我了結的刑臺。
完了。
都是我的錯。
直到眼皮被他磨蹭得發紅,觀音坂獨步終於徹底失去了對情感的控制。潰堤後的洪水猛獸發狂似地奔湧,咆哮著吞沒他所有尚未出口的話,襲捲了殘存的思考,倒灌進體內脹破無數的肺泡,企圖癱瘓這具無縛的身軀。
什麼錯?錯了什麼?已經都不重要了。
全部,都是我的錯。
「一二三……」對不起。
觀音坂獨步近似無助地呢喃這個被他含在嘴裡二十餘年的名字,內心卻已在希望的高臺上踩空,閉著眼睛,跌進無措的窟窿。
不要走。
✢
伊弉冉一二三有些意外。
再怎麼說都是從小學開始的竹馬之交,他想,這世界上大概不會有比他們倆更了解對方的人了。
事實也的確如此,但同時他也意識到,他所理解的觀音坂獨步似乎還是和真實的對方有著那麼一點點、些微的不同的。
他實在沒有想到,這麼容易就成功了。
「……獨步?」
心心念念的親友帶著自己都沒察覺到的鼻音,輕聲地喊著他的名字道歉。一二三抬起頭時,正巧見證了對方落淚的瞬間,就像終於承載不了那對眼裡透藍的湖水,淚珠接二連三的墜下,滴落到地板化作幾不可見的的水漬。
獨步徒睜著一雙眼睛,一愣一愣地盯著地面,對眼眶裡那些接連躍下的淚滴渾然不覺,嘴唇闔張,他卻一個字也沒聽見。
伊弉冉一二三幾乎要抑制不住上揚的嘴角。
他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份被扭曲的興高采烈。一直以來都帶著與他不同的堅強的、他最喜歡的摯友正低著頭哭泣,蹙著眉頭,眼底思緒亂成一團,可憐得令人心痛。
他成功了。
他們當然不是第一次吵架。
儘管再怎麼契合的朋友都免不了爭執,一二三和獨步也不例外。更何況他們相處的時間長得不同尋常,光是青春期血氣方剛的記憶就多得不勝枚舉,其中微不足道的小事更是多得引人發笑,但關鍵的是,在這之後能不能夠重修舊好。
誰先退讓?誰先低頭?
他們總是在面臨這項難題前就和好了。
畢竟不管怎麼說,他們都沒有拒絕對方的示好的理由。
爭吵、和好,就像每一段友情都將經歷的那樣,既美好又青澀。
可惜的是,還不夠。
他們走得太久,走得太長。獨步只有一二三一個朋友,但後者並不同,出眾的外貌和活潑開朗的性格成了交際的基石,放眼每段學生時期,伊弉冉一二三的名字總能傳遍整個教學樓,絲毫不受年級劃分的干擾。
也因此一二三很快就發現了,他和獨步的友誼與他人有著決定性的不同。
沒有終點。
這是理所當然卻又與眾不同的,畢竟一二三也從未想過要結束和獨步的關係。
絕大多數的友誼最終都有一個分離的結局,無論是意見不合的分道揚鑣,亦或是分隔兩地的淡漠疏遠,各式各樣的理由,使得友情長存成了畢業紀念冊上往往沒能實現的願望。
能像他們一樣,走得這麼長久的,是少數中的少數。
高中時期,有個同學曾在談話間說出了「就算是觀音坂,總有一天也會厭煩你這傢伙的吧」這種玩笑話來,也許是出於好友被人詆毀的心情,一二三想也不想地把那人揍了一頓,被訓導主任罵了半天。
獨步不是那樣的人。
沒錯,這點他再清楚不過。
但是獨步還說過什麼?
『就算只有一個人也能走下去。』
他猛然意識到了,在懸崖邊上搖搖欲墜的,其實只有他一個人。
噩夢的種子一旦埋下,便會以驚人的速度成長。
而他們彼此都不需要更多的噩夢。
「獨步。」
伊弉冉一二三走上前,看著被他所喚的親友愣了愣,慌亂無措地抹著自己的眼睛,跟個孩子一樣淚如雨下,就連肩膀都顫抖不止。
只是這點就足夠了。
非要選擇一種東西共生的話,他們不需要別的事物。
「一二三……」低啞的聲音帶著近乎絕望的哀求,手指在他的衣袖上劃拉出摺皺,他恍然覺得這個場景似曾相識,就跟曾經的他一模一樣。
相較以往,觀音坂獨步這次終於沒能在不安中保持理智。他慌得遺忘了這與他們偶一為之的吵架並沒有什麼不同,慌得被想像的場景揪住心臟,被迫褪下二十九歲成熟男性的表皮,在摯友面前原形畢露。
如果需要愛的話就由我來給予。
一二三將他一生一世的友人擁入懷中,手指撫弄著紅褐色的髮根,清朗的聲線帶著無奈,「獨步,不要哭啊。」他比獨步要高上一點,便把下巴擱在對方的肩上,閉著眼,倚仗著視線死角彎起微笑,「不是想說清楚才來找我的嗎?」
不管要多少都行。
獨步的哭勁正愈發不可收拾,僅這一點溫柔就足以溶解他所剩無幾的自制,他抽著氣,耳邊的聲音溫暖得令人懷念。那是比昨日的太陽還要更加遙遠、更加耀眼的,是他們最初相見時,仲夏時分的暖陽。
泛著金黃色的光,就像楓糖一樣香甜,抹過那個孩子逆光的身影,倒灌進他冰冷的眼底。
「一二三、對不起……對不起,我不是嗚……」觀音坂獨步睜大了眼又瞇起,淚水爭先恐後地流過泛紅的鼻尖,緊抓著對方衣袖的手像是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,使得雙腿支撐不住地軟倒,和一二三雙雙跌坐在地。
那一瞬間他跌進了時間的洪流,獨步大張著嘴,像個溺水者緊抓著唯一的浮木探頭吸氣,雙眸大瞠,瞳仁顫抖,世界一下被倒回了年幼純真的孩提時期,拋棄了那些步入社會後的忍氣吞聲和偽裝掩飾,只餘下最直觀赤裸的念想被暴曬在陽光底下。
用世上絕無僅有的蜜糖來灌溉貧瘠的土壤,用毫不保留的愛來滋養渴愛的老虎丹。
「沒事的,沒事的。慢慢來,好好說。」一二三柔聲地誘哄著,手掌一下又一下地順著對方的背,他抿著獨步的耳廓,吐息在耳鬢廝磨,「我哪裡也不會去的。」
直到呼吸都得仰仗這份蜜意,他們便終於取代了一輩子的陰霾,紮根進對方的人生。
「對不起,我只是……擔心你……」一二三收緊手臂,懷裡的人哭得抽搐,臉上哭得一蹋糊塗。獨步充血發紅的眼睛暫時看不清事物,他遠比他自己想像的還要失控,換不過氣來就聳著肩頸乾咳,咳得喉嚨火辣的疼,他卻仍扯著嘶啞的嗓子低喊,邊喊邊搖頭,蹭濕了對方一大片衣服,「我不是故意、嗚嗝,對不起……對不起……」
「嗯。我知道了。」一二三順開被蹭得一團亂的紅髮,在耳後落下親吻,小心翼翼得甚至放輕了呼吸。
「一二三……」
電視新聞仍然一絲不苟地播報著明後天的天氣預告,但那些人聲在此刻都顯得太過微不足道。
「我也要道歉。」一二三捧起那張哭花了的臉,姆指抹過獨步幾乎快睜不開的眼角,另一手拉過對方的手心,十指相扣,「對不起獨步,我發太大火了。」
金綠色的瞳眸低垂,傾倒了一汪的柔情進那對眼底。
「別擔心,我怎麼可能丟下獨步一個人呢。」
早已潰不成軍的摯友壓根不是他的對手,轉眼間便淪陷進金絲製成的囚籠。
自此,他們將是彼此生命中,不可取代的,唯一的陽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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